微史论 || 细品书香 以文会友——美术史论系读书分享第一期
细品书香 以文会友
美术史论系读书分享第一期
分享人:刘晋
男,汉族,河北保定人,现西安美术学院2023级硕士研究生,研究方向为明清美术史。
《苦恼人的微笑》读书心得——切不可为了时代而放弃永恒 刘晋
《苦恼人的微笑》是艺术家胡昉所作的一本小型文集,于2012年10月在北京金城出版社出版。文集由多篇故事、随笔、散文而构成,“追忆、索引、改写中国近现代过程中的一些情感历程”。它不依附固定主题而形成文集脉络,而是如德勒兹(Gilles Louis René Deleuze)所言“游牧”般百无禁忌,以旺盛的生命力、丰富的创造性以及“居无定所”的情绪谱写个人情感篇章。正因如此,他的文本具有极强的“延展性”。我们不必像弗里德里希·史莱马赫(Friedrich Daniel Ernst Schleiermacher)过分追求回溯作家的思想意志,将作家精神视作文本理解的核心。而是跟随胡昉的情感书写进行酣畅淋漓的想象,从而放飞自我,以别样的视角去领略人生百态。本文以过去与重逢、好看与诚实、时代与永恒为线索,串联全书的核心脉络,从而带领读者理解胡昉所诠释的“苦恼人的微笑”。
一、过去与重逢
在胡昉的笔下,过去(历史)是一件极为艺术的故事。他在研究园林艺术时,不禁感慨“每座园林,它在未来的某个点和历史上的某个点是一样的。逝去的山水在某一点上又会和我相遇,但它们永远逝去了。正如荒园,历史迷宫再也不可能向我们敞开了”。瑞典艺术评论家丹尼尔•伯恩鲍姆(Daniel Birnbaum)在《年代学》中有相似说法,“我会归向——永恒的——永恒的复归。此学说可作如是解:构成世界的粒子浩瀚却有止境,因此仅能完成有限数目的排列(尽管数目巨大)。置于无限延绵的时光之中,一切可能的排列方式都被穷尽,不得不循环往复。你会再次出生,你会再次成长,你会再次经历,你也会再次循着前世的轨迹步向死亡。”
这两种说法都是对过去与重逢的诠释,具有相当程度的浪漫气质。在无限延绵的时光隧道,诸多可能终有穷尽之际,而不论人类或是自然,终究会以相同的形式“重逢”。然而胡昉所理解的重逢凝聚着“逝去”,充盈着对过去的感伤。伯恩鲍姆则更为注重“复归”,“逝去”终究有再次重逢之际。
那么胡昉所感伤的过去是什么呢?是情感。在《致芸娘》一文中,胡昉化身清代文学家沈复向其逝世的妻子芸娘写信,“当我一进入园林,斜阳下的树影,以及夕照中的黄山石立刻无声无息地陪伴着我,它们也许并无意于铭记我和你的故事,但它们模糊了回忆和现实的边界。”当“我”重游故地,记忆中相似的场景再次浮现,“我”与“芸娘”得以在记忆深处再度重逢。而因此勃发的复杂情感喷涌而出,最终凝聚成“我多么希望这将成为你留诸世间永恒的一刻,并以此来祝愿我们一起的来生”——落脚为未来的重逢。
在胡昉的视界中,过去已然逝去,而未来的重逢之所以存有意义,是因为它能对过去的情感作一收尾。新的未来再度成为过去,情感再次凝聚,从而期待着下一个未来。如此循环往复,人们追寻的不是简单的重逢与复归,而是迫切希望蕴含其中的深切情感得以满足。
二、好看与诚实
在《苦恼人的微笑》一文中,胡昉如是写道:“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的眼睛。”
“我喜欢你的眼睛。”
“我的眼睛并不好看。”
“可她们是诚实的。”
相信我,这个故事描写的既不是神,也不是鬼,而是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人,就像生活中的你、我、他。
此处的“好看”与“诚实”成为了一对绝妙的比喻,胡昉所言的“好看”是指当下人类及其所生存的城市陷入了艳丽幻象,“人无尽地与自我的幻象狂欢,城市无尽地生活在自身的幻象之中。”此时与过去似乎并无不同,依然符合作家刘呐鸥所描绘的旧日上海,“到处漂荡着、浮沉着的是灯红酒绿的奢靡和颠三倒四的颓废,性色挑逗的肉感和昏天黑地的精神危机感。”吊诡的是,“诚实”虽然与“城市”读音相近,但是两者却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。人们在城市中疯狂追求那浓墨重彩的幻觉,反而对日常而又平凡的诚实视而不见,甚至是破坏诚实原本的情感意境。胡昉借一位女广告人发出控诉,“现在的年轻人竟然无耻到用海子的诗来作地产广告,我要求不高,只是请求人们不要滥用海子用生命撰写的诗歌。”
按照胡昉的认知,情感并非轰轰烈烈的情绪,而是日常生活的注脚。他曾用电影来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,“光影渐渐消失、只见夜色的电影,朋友离座、催人离去的电影,只出现The End两字的电影。然后,你才骤然看到楼下菜市场的电影,街边的电影,家中的电影,身边爱人的电影。”在胡昉的笔下,电影的戏剧化被平凡的日常生活冲淡,反而具有静谧和谐的色彩。菜市的烟火气息、街边的行人伴侣、家中的温馨氛围,以及与爱人相互扶持的日常风景,构成了多姿多彩的人生百态,凝聚成一部部回味无穷的人生电影。“一天中的一个小时,一条河,音乐会上的奇异时刻,……生活就是由这样的时刻组成才变得独一无二。”艺术评论家黄建宏在分析《咖啡时光》时指出,“电影以光影记录挽留或强留住了时间,这挥之不去、不断变质的时间,就是时光。”胡昉所言的人生电影或许亦是如此,他将琐碎点滴的日常烟火视作一部部平淡如水的电影,从而怀念那尚未城市异化的真挚感情。
从此而论,胡昉被诚实所打动,又被城市所困扰。光怪陆离的现代化都市将人卷入其中,形形色色的商品、目不暇接的图像以及大量的碎片化信息占据人脑。正如本雅明将历史视作一个幽魂,“当我们感受到很强烈的刺激和危机的时候,它就以一种阴魂式的方式呈现出来。我们回忆过去,没有时间的顺序,历史以一块块的幽魂、一块块的片段进入到我们的世界之中。”胡昉为对抗充斥着幻象的城市文化,化身为各式各样的人物角色去感伤、去反思。从沈复与芸娘、再到王国维乃至《青春之歌》,胡昉游离在过去的时间与记忆,复刻旧时的情感与诚实。但个人的努力总是徒劳无功,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迫使他反思自身,最终凝聚为笔下人物的感叹,似是和解——“我们身处于永恒轮回却不舍得忘却。这个城市应该学会忘却,就像北京一样,学会忘却。”
三、时代与永恒
哲学家埃德蒙德·胡塞尔(Edmund Gustav Albrecht Husserl)有言,“切不可为了时代而放弃永恒”,此句颇为贴合胡昉的心境。虽然胡昉难以解决现实与理想的矛盾,调侃自己要“像娱乐一样活着”,但他并非缴械投降,在《致道静》一文中,他以戏谑而又苦涩的文笔向《青春之歌》中的林道静致信,“在这个时代,别轻易就说我颓废。”他在主张学会忘却的同时,又静待觉醒来临。“我还会在变化,再一次忘却我在永恒之中必将变化,直到我再一次品味到一种突然的觉醒。”他虽然对所处环境难以适从,“始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,无法坠入那种生活,却有另外一种思念。”这种思念,即是胡昉一直追求的情感,或称“永恒”。
胡昉与城市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,在《北京Playtime》一文中,他借艺术家丹·格拉海姆(Daniel Graham)的城市生活文化理论论述自我如何与城市相互构建幻象,从而陷入所谓枯竭的居住空间。在《关于这儿的生命、转生和再生以及影像经济学的笔记》一文,他又聚焦于现代性在城市空间最具魅惑力的书写——霓虹灯,认为其启动了与白天全然不同的都市美学。胡昉从未武断地批判城市文化,而是指出现代化都市的千姿百态逐渐使人们迷失其中,甚至无法自拔。迷失意味着原有秩序的溃败,旧日的真挚情感亦随之消散。时代不断变迁,但旧时的真挚情感应该以“复归”的姿态绵延不断——被视作永恒的存在。
“现代化是在一个极端‘压缩的’时间段里被追寻的,它没有给反思和现代制度建设留下时间。”从而使“人被迫成为生活和历史的作者,却对自己的创作和命运毫无把握”。胡昉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情况,他追忆过去、期待重逢,进而论述个体与城市之间的异化、冲突与矛盾。在这段过程中,他通过反省自身,在忘却与对抗之间选择了永恒,最终达成了与自身、与社会乃至与时代的和解。他借人物之口敞开心扉,“他既眷恋人世,也不愿意发疯,只是怀着模模糊糊的、想让生活过得更问心无愧的愿望。”
参考文献
[1]胡昉:《苦恼人的微笑》,北京:金城出版社,2012年。
[2] 丹尼尔·伯恩鲍姆著,尹晟、张秀峰译:《年代学》,北京:金城出版社,2012年。
[3]杨义:《中国现代文学流派》,北京:人民出版社,1998年。
[4]黄建宏:《电影,剧场和运动》,北京:金城出版社,2015年。
[5]李欧梵著,毛尖译:《上海摩登: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上海(1930-1945)(修订版)》,杭州:浙江大学出版社,2017年。
[6]胡塞尔著,倪梁康译:《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》,北京:商务印书馆,1999年。
[7]贺照田主编:《后发展国家的现代性问题》,长春:吉林人民出版社,2010年。
[8]赵汀阳:《四种分叉》,上海: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2017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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